陈平安心神离开磨剑处,收起念头,退出小天地。
其实还有一处仿佛心湖之畔结茅的修道之地,只不过见与不见,没有区别。
因为都是自己。
哪怕不用神念内照,陈平安都一清二楚。
睁开眼后,陈平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继续闭眼,以吐纳之法缓缓炼化水府山祠的灵气。
很快就是拂晓时分,陈平安停下灵气炼化,走桩一个时辰后,结账离开了客栈。
鹿韭郡无仙家客栈,芙蕖国也无大的仙家门派,虽非大源王朝的藩属国,但是芙蕖国历代皇帝将相,朝野上下,皆仰慕大源王朝的文脉道统,近乎痴迷崇拜,不谈国力,只说这一点,其实有点类似早年的大骊文坛,几乎所有读书人,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卢氏王朝与大隋的道德文章、文豪诗篇,身边自家人学问做得再好,若无这两座士林的评价认可,依旧是文章粗鄙、治学低劣,卢氏曾有一位年纪轻轻的狂士曾言,他就算用脚丫子夹笔写出来的诗文,也比大骊蛮子用心做出的文章要好。
后来听说那位在卢氏王朝京城年年买醉不得志的狂士,遇上了大骊宋长镜麾下铁骑的马蹄和刀子,具体经历,无人知晓,反正最后此人摇身一变,成了大骊官身的驻守文官之一,后来去了大骊京城翰林院,负责编修卢氏前朝史书,亲笔撰写了忠臣传和佞臣传,将自己放在了佞臣传的压轴篇,然后都说是悬梁自尽了。
有人说是国师崔瀺厌恶此人,在此人写完两传后,便偷偷鸩杀了他,然后伪装成悬梁。也有人说这位一辈子都没能在卢氏王朝当官的狂士,成了大骊蛮子的史官后,每写一篇忠臣传都要在桌上摆上一壶好酒,只会在夜间提笔,边写边饮酒,经常在三更半夜高呼壮哉,每写一篇佞臣传,皆在白天,说是要让这些乱臣贼子曝晒在青天白日之下,然后此人都会呕血,吐在空杯中,最后聚拢成了一坛悔恨酒,所以既不是悬梁,也不是鸩杀,是郁郁而终。
芙蕖国的邻国有一座仙家渡口,而且专门有一条航线,直达龙宫小洞天,渡船路线会经过大渎沿途绝大多数山水形胜,而且多有停留,以便乘客游山玩水,探幽访胜,这其实本身就是一条游览路线,仙家财物的来往买卖,反而其次。如果没有崇玄署云霄宫和杨凝性的那层关系,龙宫洞天是必须要去的,陈平安都会走一趟这座生财有道的着名洞天。
龙宫洞天是三家持有,除了大源王朝崇玄署杨家之外,女子剑仙郦采的浮萍剑湖,也是其一。
照理说,浮萍剑湖就是他陈平安游历龙宫洞天的一张重要护身符,肯定可以免去许多意外。
但是交情一事香火一物,能省则省,按照家乡小镇风俗,像那年夜饭与正月初一的酒菜,余着更好。
许多一般朋友的人情往来,必须得有,前提是你随时随地就还得上。
陈平安不觉得自己如今可以还给披麻宗竺泉、或是浮萍剑湖郦采帮忙后的人情。
至于齐景龙,是例外。
与他客气做什么?
这不是瞧不起这位陆地蛟龙交朋友的眼光嘛。
陈平安无风无浪地离开了鹿韭郡城,背负剑仙,手持青竹杖,跋山涉水,缓缓而行,去往邻国。
最终没有机会,碰到那位自称鲁敦的本郡读书人。
人生往往如此,碰到了,分别了,再也不见了。
没有那些让人觉得哪怕物是人非,也有故事留心头。
陈平安走在修行路上。
谁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