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别好养剑葫,对范二说道:“大致情况,我知道了,放我们下来。这会儿,我去你们范家很不合适。”
范二恼羞成怒,就要拒绝,陈平安笑道:“别犯傻啊,吃泥土充饥这种傻事,做一次就差不多了。朋友没你这么当的,落个你不孝我不义的,没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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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伸出手掌,轻轻拍了拍胸口,“范二还是不是郑大风的徒弟,在这里摆着呢。范二是不是陈平安的朋友,也在这里。”
不等范二说什么,陈平安已经起身弯腰去掀起帘子,“停车。”
范二刚要跟着起身,陈平安已经弯腰走出,放下帘子前笑道:“千万别送啊,像是给我送行一样,我就是去灰尘药铺那边坐会儿,不是你想的那样。天底下这么乱,处处都有不平事,我陈平安可管不过来。就是想着见一面郑大风,你嘴里那个口口声声‘一拳撂倒’的郑先生。”
范二瞪眼道:“别忘了那瓷器,还有约好了要一起去正儿八经喝花酒的……”
陈平安已经跳下马车。
范二躺在车厢里发着呆。
喝了酒,见了最好的朋友,可范二心里还是觉得不痛快。
陈平安下了车,裴钱和四人也只好跟着离开车厢。
目送范家车队率先入城后,裴钱小心翼翼问道:“咋了,那家伙舍不得花钱,不乐意给咱们免费吃住的地儿?看着不像是这种人啊。”
陈平安笑道:“瞎说什么呢,我们先去找另外一个人。”
交钱过了外城门,想进内城还是需要交钱。
这笔钱,灰尘药铺怎么都该帮着出吧?
陈平安知道去往灰尘药铺的路线,记性又好,只是老龙城实在太大,等到陈平安走到灰尘药铺的巷子和街道拐角处,已经是临近黄昏。
带着身后五人进了那条小巷,就看到了一个邋遢汉子坐在店铺门口的小板凳上,学他师父抽着旱烟呢。
郑大风呛了一口,一阵咳嗽,啧啧笑道:“稀客稀客。”
陈平安看着还是吊儿郎当的汉子,也没说什么,瞥了眼空荡荡再无莺声燕语的铺子,陈平安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问道:“药铺招不招人?”
郑大风没好气道:“没钱雇人了。”
陈平安自顾自说道:“借我四十颗谷雨钱,我就当你药铺的伙计。是借我,不是送。”
郑大风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盯着陈平安,“咋的,涨了境界,换了身行头,就能把谷雨钱当铜钱使唤了?滚滚滚,老子没心情陪你说笑话。”
郑大风突然抬起头,望向背负痴心剑的隋右边,正色道:“不过这位姑娘若是愿意留在咱们铺子,另当别论,管吃管喝管住,至于每月薪水,先欠着!”
隋右边站在巷子中,对于这个邋遢汉子的搭讪,她无动于衷,脸上连细微情绪变化都欠奉。
陈平安对裴钱一挥手,指了指铺子里头,“就住这儿了,放行李去,自己挑屋子。”
手持行山杖的裴钱欢呼一声,先从袖中拿出她那张最喜欢的宝塔镇妖符,贴在自己额头,一溜烟跑进铺子,先前在老龙城走得她累死,老早就想要拿出这张符箓给自己“增加内功”了,这会儿终于得偿所愿。
魏羡四人一言不发地陆续跨过门槛。
郑大风无奈道:“我的陈大爷唉,你是真不知道老龙城这会儿的光景,还是觉得自己有了些本事,来我这破烂铺子逞英雄?”
陈平安笑呵呵道:“你猜?”
郑大风像是头回认识陈平安,瞧了半天,转过头,继续吞云吐雾,含糊不清道:“行吧,愿意住就住下,老头子在你身上押了不少,应该不会让你这么早死翘翘,大不了让赵老哥盯着你就是了。登龙台那边,反正老赵也插不上手。”
一尊阴神出现在巷弄阴暗处,对陈平安说道:“别掺和,我和郑大风都有可能死在登龙台那边。”
陈平安没有立即给出答案,望向郑大风的侧脸,问道:“怎么回事?”
郑大风抽着旱烟,吧唧嘴,“别把我想得多好,是关系了大道,不得不出手罢了。当初我死活破不开九境瓶颈,你这个狗屁传道人,其实只有后边的一半功劳,先前那一半,是有个小姑娘的一本书,里头有《精诚篇》,我从她手上偷了过来,给她发现了,就只好说是暂借,后来给我不小心震碎了,等终于破境了,就想着重新买一本,四十好几文钱,当时心疼,拖了几天,然后就没机会还了。”
郑大风脸色晦暗,被烟雾笼罩,“当初不过是欠你陈平安五文钱,如今欠了小姑娘那么多钱,你觉得我坐得住?总得做点什么吧。再说了,不是我,她再过个两三年,怎么都可以找个人嫁了,日子穷些,总好过穷日子都没得过。好死不如赖活着,我郑大风自己就一直这么做的,何况她也算不得‘好死’。老赵好不容易帮着她聚了魂,傻丫头也没说啥,就是求我帮着照顾她爹娘和弟弟,哭着说不怪我呢。”
赵姓阴神淡然道:“是说她喜欢你,说这辈子脏了身子,不敢想了,下辈子还有没有机会遇见你郑大风,还要喜欢你,只是胆子要大一些。”
郑大风蓦然抬头。
一股雄浑无匹的罡气充斥着整条巷子。
郑大风沉声道:“滚!”
阴神不以为意,缓缓消逝。
“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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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抛给郑大风一只瓷瓶。
只是郑大风任由瓷瓶在身前划过,滚落在地。
陈平安起身去捡起那瓶坐忘丹,站在郑大风身前,伸手递给他,“桐叶洲元婴地仙拿来养神的丹药,有六颗,你郑大风能吃几颗就吃几颗,死在登龙台上,我回头跟杨老头要钱去,没死,就是你欠我的。”
郑大风抬起头,皱眉道:“陈平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这跟你有屁的关系?”
陈平安始终弯腰递着那只瓷瓶,“你觉得我这么泥瓶巷的泥腿子,这么辛辛苦苦练拳又练剑,吃了不少苦头吧,以前是为了吊命,这会儿你都说了,我这会儿已经人模狗样了,你觉得我图什么?”
郑大风淡然道:“我他娘的知道你图什么?我郑大风上次在药铺早跟你说了,从来跟你陈平安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这件事,是跟我无关,可我也有理由留在这里。”
陈平安还是那个姿势,问道:“想听文绉绉一点的,还是泥腿子一点的?”
郑大风不搭理他。
陈平安自顾自说道:“人生在世,何以解忧?唯有酒和钱。人间小不平,花钱买酒可以消之。人间大不平,我还有一剑与一拳。”
陈平安咧嘴一笑,“这些是书上学来的,按照我陈平安这个泥腿子的说法,就是老子已经这么不爽了,那就干死他们啊!不然老子练剑练拳好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