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色阴沉,没有想到这个陈平安,如此不可理喻。
但是接下来陈平安用刀尖在地上,刺出两个小洞,然后在两点之间,划出一条弧线,收刀入鞘后,问道:“初衷是好的,你所希冀的结果也是好的,但这是你不择手段行事的理由吗?”
俞真意瞥了眼陈平安脚下的那条弧线,收起视线,淡然道:“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今日之失,他日之得,有大小之分,而且悬殊极大,我俞真意问心无愧,为何不做一做?在此期间,死了榜上几个人,十几个人?算得了什么?你知道因为谪仙人,这座天下,历史上枉死了多少万人吗?不说那些惨绝人寰的战事,只说你见过的榜上十人,春潮宫周肥,祸害了多少人?”
陈平安点头道:“我翻了很多书,不敢说全部知道,但是知道不少,光是历史上可能因为谪仙人而引发的战事名称,我现在就能报出六十多场。”
俞真意不再说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平安犹豫了一下,蹲下身,用手指加了两条线,一条直线,一条位于弧线和直线之间,弧度更小。
陈平安站起身后,“我不苛求你俞真意当道德圣人,也没这本事,目前都不好说你就是错的,但是抛开这些不去管,我不会跟你做买卖,神仙钱,我有,而且不少,但是一颗都不会卖给你。”
俞真意眯起眼,“哦?”
陈平安笑道:“怎么,不爽了?很好,那么我现在挺爽的。”
俞真意突然展颜一笑,“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琉璃飞剑瞬间出鞘,悬停在他脚边,踩上飞剑,准备御风离开南苑国京城。
至于种秋,不用去找了,如陈平安所揭穿的那样,只有他陈平安点头答应,才有机会说服种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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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真意脚下飞剑才刚刚升空一丈,就听那人笑着说道:“矮冬瓜,还是别后会有期了。”
俞真意猛然间杀气四溢,调转剑尖,冷冷盯着那个出言不逊的年轻谪仙人。
陈平安神色从容,问道:“你俞真意给人骂一句矮冬瓜,就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修了道法,当了神仙,了不起啊?”
陈平安双手已经按住痴心剑柄和停雪刀柄。
俞真意冷哼一声,御剑攀升,化作一抹长虹破空而去。
陈平安转身走回巷子,那边一个探头探脑的家伙,赶紧掉头就跑。
小女孩一边跑一边惋惜,要是两人打得都死翘翘了,该有多好。
陈平安回到院子,关了门,灶房门口那边,小女孩坐在板凳上歪着脑袋装睡,曹晴朗则已经熄灯睡觉。陈平安进入屋子,摘下刀剑,开始翻书,翻看那些有关桥梁建筑的事项。
之后一直太平无事,南苑国京城是如此,整个天下好像也差不多,就这样从夏天最后一个节气,在陈平安的翻书声中,慢慢悠悠到了立秋。
老道人不来找他,陈平安就只能等着。
家乡那座骊珠洞天,曾经是一颗悬挂在大骊版图上空的珠子。
倒悬山那座破碎不堪的黄粱福地,也是神仙难寻入口处,天晓得藕花福地到底是什么,在桐叶洲的哪里。
巷子附近那座学塾还是没有开门。
枯瘦小女孩死皮赖脸在这边待着,倒是学会了每天挑水扫地,虽然还是偷工减料,能偷懒就偷懒。
一般来说,立秋之后,市井人家,就可以盼着中秋月圆了。尤其是孩子,都开始眼巴巴等着,掰着手指头算着时日。阖家团圆,吃着月饼,望着挂在天上的那个大圆盘,欢声笑语。
陈平安这天夜里在院中乘凉,突然发现,自己,曹晴朗,小女孩,好像都不会期待那个中秋节。
不过这段时间,曹晴朗笑容多了许多,他有些时候,会真的很烦那个嘴巴跟吃了砒-霜一样毒的小女孩,但是烦过之后,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他不记仇。偶尔还会跟她吵架几句,可曹晴朗哪里是她对手,有一次还给骂得眼眶发红,气得嘴唇颤抖,可当晚她跟他讨要瓜子,曹晴朗还是默默拿出来给她,说就剩下这么多了,她一句没了就赶紧去买啊,恁大个人了,还要我教你买东西啊?又让曹晴朗闷闷不乐了老半天,一晚上没跟她说话,小女孩哪里会在乎这个,自顾自嗑瓜子,与他聊天,从来不管他搭不搭话,她只讲自己想要说的。曹晴朗自翻白眼,最后实在受不了,就去屋子看书了,壮起胆子回头瞪了一眼她,可她一瞪眼,作势起身要拎着板凳揍人,就吓得他赶忙跑进屋子关了门。
趴在窗口那边,当曹晴朗看到陈平安瞥了一眼那个坏丫头,她就赶紧端正坐好,解释说我跟曹晴朗闹着玩呢,咱俩关系可好了。
曹晴朗便开心笑了起来,开始挑灯看书。
这也是陈平安没有赶走小女孩的真正原因。
有一天清晨,突然下起了雨,小女孩拎着不知是井水还是雨水的半桶水,满脸谄媚,回到院子后跟陈平安说学塾开了。
陈平安这一天,撑着油纸伞,陪着曹晴朗一起去学塾。
两人走在小巷中。
原本待在屋檐下躲雨的枯瘦小女孩,小跑到院门口,她看到陈平安撑着那把雨伞,悄悄歪斜向那个曹晴朗,两人好像聊着天,曹晴朗说得多一些,陈平安就微微笑着,看着曹晴朗。
她在院门口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