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齐静春每次与自己一起远游名山大川,他喝酒之后就会登高作赋,会让人觉得,山岳再高,千丈万丈,也高不过此人的学问!
可哪怕到了今天,老秀才已经没了任何退路,散入天地,小齐已经不在人世,阿良也离开了浩然天下,男人还是始终认为,先生也好,小齐也罢,甚至是那个貌似自由自在的阿良,都活得太累。
不如自己。
因为他左右从来懒得跟人讲道理。
打不过人家,讲道理不管用,打得过人家,讲道理好像没必要。
有剑即可。
男子叹息一声,站起身,继续去往西南海域的那座风神岛。
有些话,他觉得矫情了,便一样“懒得”说出口。
小师弟,你一定要替小齐多看几眼这座天下。
以后有机会就去别处天下看看,一座座都看遍,小齐这辈子还没走出过浩然天下,而他是先生众多弟子当中,最憧憬远方的那个人,到头来,偏偏是待在书斋和学塾最多的一个。
小齐这辈子哭了几次,我一清二楚。因为都是少年岁数被我揍哭的,没办法,我讲道理讲不过他,打架他打不过我。
小子,你能想象你的齐先生,苦兮兮哭鼻子的模样吗?
男人哈哈大笑,推剑出鞘,脚下附近数十座海上岛屿,无论大小,全部被一切为二。
人间挺无趣。
唯有打架才能让左右稍微提起一点劲。
————
在匆忙赶路的一叶扁舟和缓缓前行的桂花岛之间,有位其实已经身受重伤的老人,在海上等待陈平安。
陈平安咧嘴一笑,是那个神通广大的舟子老汉。
两人一起乘坐小舟,泛海而游,很快就赶上桂花岛,停船靠岸,桂夫人独自站在渡口,满脸歉意,对陈平安说道:“今日之事,我会向范氏祠堂禀明清楚,陈公子救命之恩,我没齿难忘!”
陈平安笑意苦涩,摇头道:“自救而已。”
桂夫人无言以对,叹了口气,与一老一少并肩走上桂花岛山巅。
老舟子需要静养,与陈平安告别,去了自己住处,陈平安跟桂夫人一起走到了圭脉小院,桂夫人犹豫了一下,解释道:“马致在先前守护桂花岛的大战之中,身先士卒,所以也受了伤,近期可能无法陪你试剑了,让我捎话,希望陈公子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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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安点头道:“当然是马前辈养伤要紧。”
桂夫人有些无奈,“如今桂花岛形势有些微妙,我实在不放心外人进入这座院子,哪怕是金粟都不妥,如果陈公子不嫌弃的话,就由我来负责圭脉小院的饮食起居。”
陈平安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只需要像先前那样,送来一日三餐就行了,如果不是这边没有灶房,我其实都可以自己烧饭做菜。”
桂夫人笑着告辞,“诸多事务,需要解决,陈公子你好好休息,有事直接吩咐我便是,院子附近,会有一位桂花小娘专门等候公子。”
陈平安独自坐在院中石凳上,开始闭目养神。
很快有人敲门,是一位桂花小娘在门外柔声道:“陈公子,有两位来自皑皑洲的客人,见与不见,桂夫人先前说只看公子的意思。”
陈平安起身去开门,除了桂花岛少女,还有一位满脸笑意的绿衣少年,一位脸色肃穆的白发老妪。
那少年开门见山道:“恩人,我叫刘幽州,来自最北边的皑皑洲,我就不进院子打搅你清修了,只是过来当面跟你道谢的。”
陈平安笑道:“好的。”
然后两两无言。
竹衣少年是满脸好奇打量着陈平安,陈平安是想着少年什么时候走。
老妪打破沉默,“先前那条金袍恶蛟两次对你出剑,一次是太过出人意料,我挡不住,之后一次还是我挡不住,除非我豁出性命,可是我这趟出门,需要照顾我家少爷,所以这件事,少爷需要跟你道谢,我这个糟老婆子,则是需要跟你道歉。”
陈平安笑了笑,拱手抱拳道:“心领了!”
老妪点点头,有了些笑意,“公子仁义,以后若是去了皑皑洲,一定要来咱们刘家做客。”
陈平安笑着不说话。
老妪带着身穿竹衣“避暑”的刘姓少年,告辞离去。
两人与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擦肩而过,她与陈平安对视后,笑道:“原来是你。”
陈平安有些莫名其妙,所幸那名女子已经转身离开。
陈平安这才能够转身走向院子,突然停步转头对那位惴惴不安的桂花小娘微笑道:“麻烦姑娘,之后如果还有人找我,就帮我挡下来吧。”
桂花小娘使劲点头。
之后两天,陈平安破天荒没有练拳练剑,只是翻出那些书籍和竹简,晒着太阳看着上边的内容。
深夜时分,已经躺在床上的陈平安睁开眼,起床走出屋子,一跃来到屋顶,摘下养剑葫开始喝酒。
他突然转过头去,很快有一道身影飞掠而至,就坐在他身边,这位不速之客,手里拎着两坛陈酿醇酒。
陈平安真诚笑道:“老前辈,喝酒找个伴儿?”
正是那位与金袍老蛟死战不退的老舟子。
一直以舟子身份掩饰世人的老汉,爽朗笑道:“怎么,嫌弃老汉邋遢?”
陈平安摆手道:“哪里会。”
老汉揭了酒坛泥封,仰头痛饮一大口后,沉默许久,才轻声知道:“桂花岛上,经此浩劫,就像一池塘水,本来鱼龙混杂,但是大体上还算井然有序,各不打扰,结果给竹篙乱打一通,已经变得浑浊不堪,你这段时间,待在这座小院是对的,小心为妙。虽然绝大部分人,只知道是你拦下了那条老畜生,还让整条蛟龙沟都安静了下去,可我要说一句不好听的话了,斗米恩升米仇。”
老人无奈道:“更何况大道修行,熙熙攘攘,看不得别人风光的人,可不少。”
陈平安想了想,点头道:“就跟街坊邻居,见不得别家有钱,会眼红,其实都一样。”
老人叹了口气,灌了一大口酒。
陈平安问道:“桂花岛到底是什么,老前辈可以说吗?”
老人笑道:“如何说不得,其实就是桂夫人的真身。”
陈平安恍然大悟。
老人笑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桂花岛上,所有人是什么人?”
陈平安试探性道:“山上人,练气士?”
老人摇头道:“桂花岛是一艘渡船,渡船乘客能是什么人,生意人。”
陈平安愣了愣,点头道:“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