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和阿良此刻一人一边,对坐在廊道长椅上。
陈平安轻声问道:“阿良,你是不是要走了?”
阿良点点头。
提起小葫芦喝了口酒。
一眼就看出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所以之前口口声声说伤心之时不喝酒,纯粹是斗笠汉子的客套话。
阿良怔怔望着对面的少年,看着眼前少年陈平安的那双干净眼眸,就好像很多很多年前,看到的那双眼眸。
阿良,我想好了,读书没用,烦得很!我齐静春要跟你去闯荡江湖,我要快意恩仇,喝最烈的酒,用最快的剑,骑最好的马。嗯,我钱都备好了,十几两银子呢!不够的话,我可以回去跟先生再借一些。先生通情达理得很,跟我说真不想读书的话,也可以出去走走,千万里的大好河山,都是学问。
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青衫读书郎,眼神清澈而坚定。
学院大门那边,有个老秀才躲躲藏藏不敢见人,只露出一颗脑袋,朝阿良使劲使眼色,见阿良不搭理自己,就干脆横移几步,走到门槛那边,卷起袖管,摆出你敢拐骗我学生、我就跟你拼老命的架势。
去去去,毛也没长齐,尽说些大话。等哪天毛长齐了,我再带你去见识外边的花花世界。
小主,
阿良,一言为定啊,我等你。
最后,阿良背对着少年,一手握住剑柄,吊儿郎当地敲打肩头,一手扬臂,握紧拳头,与那少年告别。
游侠儿阿良,与憧憬江湖的少年郎挥手告别。
经此一别,再无重逢。
最后,男人转过头,看到那个老头子已经牵着少年的手,两人一起走回书院。
一老一小,聊着天。
静春,先前忘了问,到底是谁打你的啊?
那个姓左的。
啊?他啊,下手这么没轻没重啊,我回头就去说他,君子动嘴不动手嘛。不过为什么要打架啊。是不是他讲道理讲不过你,恼羞成怒?
不是。
嗯?
他辩论输了之后,倒也愿意认输,可他故意说我读书再多,这辈子学问也没希望超越先生你,我觉得这怎么可能嘛,先生你学问虽大,可如今一翻书就犯困,经常看着看着就打盹,我年纪还小,总有一天会看书比先生更多的……可他还在那里念叨,有本事明天学问就大过先生,所以我气不过,就率先动手了。打不过他,我也认了,这不之前找到先生,就没告状,对吧,读书人这点骨气当然要有,先生你在这方面,就不太好,跟人吵架赢了打架输了,就只说自己学究天人,说那场辩论如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若是跟人吵架输了打架赢了,便只说打架打得如何惊天地泣鬼神……
先生先生,你拧我耳朵作甚?唉唉唉……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什么君子!先生我是圣人!
看到这一幕的男人,终于潇洒转身离去。
在那段漫长的峥嵘岁月里,有些时候,男人会坐在那堵长城上,独自一口一口喝着酒,听说那些个从倒悬山遥遥传来的小道消息,就没一个是喜讯,全他娘的是噩耗,男人就会后悔当年没带上那个少年,会埋怨那个老头子,连自己的得意弟子也照顾不好。
此时,看着对面的少年,阿良突然笑了,“曾经我和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少年,说过一句话,我跟他说,‘相信我,你读书比练剑更有出息。’现在我觉得应该对你也说一句,‘相信我,你练剑比练拳更有出息’。”
斗笠下,阿良那张脸庞,笑得眉眼都挤在一起,笑容灿烂,如温煦的冬日。
可是陈平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伤心的阿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