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空门就不是尘世之人,不再适用尘世之法,她可以逃过这一劫,而宋都的正妻呢?同此操作!
霍启笑了:“李兄之计,大妙也!现在就看林兄了,舍不舍得陆家小姐的三尺青丝。”
李阳新笑了:“霍兄也太小瞧林兄了,林兄是那么偏执之人么?他早就习惯灵隐赏花,有三尺青丝是花,没有三尺青丝,难道就不是花?”
众兄弟齐齐大笑,心结同解,今日他们齐聚文王府,其实解救陆幼薇也是重要议题之一,现在似乎是解了。
然而,众人中心的林苏,却是端起茶杯:“各位兄弟费心费力为她而谋划,想方设法规避国法,兄弟我深表感谢,但是各位兄弟,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国法……是否合理?”
众人齐齐一震……
“国法,一国之基,祖宗成法,我等焉能随意评点之?”秋墨池有些犹豫。
林苏道:“国法,一国之基没有错,但是,国法本身却是可以调整更改的,就比如说当前的税法,祖宗有吗?没有!但是现在各位岂不执行得有模有样?……所以,抛开祖宗成法的心理惯性,开诚布公谈一谈,当前这条诛九族的国法,到底有无合理性!”
是啊,众兄弟面面相觑,祖宗之法,在每个高官心中都有心理惯性,遇到这条国法,想都不想就直接绕道,而林苏的气魄显然非兄弟可比,他矛头直指真正的病根:这国法本身有无合理性!
听他的意思,如果国法本身不合理,他要变法!
变法,我的天啊……
依然是秋墨池打头,他是刑部的,法这一领域,该他发言……
秋墨池道:“叛国者,诛九族,依小弟看来,本身并无不合理之处,只因叛国之罪,罪行太大,对大苍的危害之大,无与伦比,非重典不足以震慑八方宵小!”
“非重典不足以震慑!”林苏点头:“秋兄所言甚是,但是,为何是诛九族?而不是诛十二族?”
“十二族?何来十二族?”秋墨池愣住。
“父四母三妻二,九族之外,还加三族,此人往日故交、殿试同年、官场同僚,这样一来,岂不震慑更大?更足以体现非重典不足以震慑?”
秋墨池汗水下来了:“林兄,你这样一来,那是滥杀无辜!”
林苏道:“是啊,我诛十二族是滥杀无辜,但你诛九族就不是滥杀无辜么?九族之中,三岁婴儿有何罪?那些普通子弟有的连家主真容都从没见过,有何罪?陆幼薇离开陆府都快三年了,陆天从叛国跟她有何关系?她又有何罪?他们一块儿被诛,是不是滥杀无辜?”
众人哑口无言……
林苏目光扫过众兄弟的脸:“所以说,诛九族这条法令,本就不合理!建国千年来,大家都视其为合理,为何?因为大家对叛国之事零容忍,所以都下意识地将处罚边界放宽,哪怕执行得再残忍、再荒谬,都被‘非重典不足以震慑’这句话所掩盖,而忽视了法之真谛!”
“法之真谛……林兄且论之!”章浩然两眼亮晶晶。
林苏道:“何为法?保障行为规范的律条也!要深入理解法之含义,首先要弄清楚为何要立法?立法的根本目的,是规范所有人的言行,让人不犯错,让国家按照既定的路线顺畅地走下去!而不是为了惩罚而惩罚,惩罚,只是违法的结果,而不是立法的目的……”
所以,执罚有三大基本原则……
其一,有错方可罚的原则。你做错了事,才能罚你,无辜之人不可罚。
其二,执罚差别性的原则。做了多大的错,承担多重的执罚,一定要有一个细分和对应的过程,不能只要挨上,统统来个午门斩首,即便是同案之人,也一定有个主次之分,主犯罚得重,从犯罚得轻。
其三,公开透明可借鉴的原则。也就是说,你当前所判罚的案件,要在全国范围内有借鉴意义,别人遇到同类的案件,可以直接拿你的判罚当成标准,而且不失公平。
三个原则说完,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似乎第一次窥见了法之真容,有如闻大道之喜,如果此刻不是全面封锁,林苏这番论道,该当又是遍地花开。
但是,将这三个原则套在十六名高官叛国上,似乎……似乎有些太轻了。
老天作证,他们是开明之人,他们也渐渐走出了“祖宗之法不可废”的桎梏,他们能够接受变法,他们也接受诛九族过于严酷,但是,让他们从一个极端一步走向另一个极端,从过于严酷,到过于轻,他们还是难以适应……
章浩然轻轻吐口气:“林兄之论法,于我如拨云见日一般,该是真正的大道之言,然而,叛国重罪,重拿轻放,似乎难以起到震慑作用,对于将来的治国,怕是会埋下一个隐患。”
是啊,众兄弟也一齐赞同。
如果叛国之罪,最终还能家族保全,后面的人会不会失了敬畏?以后岂不还有更多的人会叛国?
林苏微微一笑:“轻吗?也不轻吧?十六位高官,每一个都曾是跺跺脚地动山摇的大人物,因为一场叛乱而身死道消,他们的家产,亦是因他们出卖良知所得,抄他个倾家荡产毫无障碍,他们的直属子弟,三代之内不可为官,免得他们为父辈罪行翻案或者报复……这还轻?”
众人心头微动,倒也是,轻与重是相对应的,相对于诛九族而言,林苏的方案是温和到了极致,但是相对于往日荣华富贵的他们,抄家杀头,却也重到了极点。
林苏道:“再说说你们说过很多次的震慑性……所谓震慑,主要针对的是想犯罪的人,对于原本就没有犯罪意愿之人,震慑本身毫无意义。既然针对的是这些人,就看这些人内心最在乎什么,他们在乎的是九族吗?我不说他们完全不在乎,但是,他们最在乎的还是自己!自己都没了,有多少人去管身后是否洪水滔天?所以,只要明确违法必罚的原则,并坚定地执行下去,对这些有犯罪意愿之人,震慑的作用一直都存在。”
众兄弟点头,倒也是!
林苏品了一口茶继续:“最后,我提醒众兄弟一下,大苍叛国诛九族的律条存在已有千年,但是,如此严酷的条款,为何没能制止叛国贼一次次铤而走险?这恰恰是过于严酷的律条带来的后遗症。”
秋墨池心头怦怦乱跳:“林兄请指教!”
林苏道:“一人叛国,九族殉葬,那么,一旦家族中有一个人走上了这条路,就将九族一齐捆绑,叛了是死,不叛也是死,既然都是死,为什么不干脆举族押上,博一线生机?”
众兄弟全都大震……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被林苏打动……
因为林苏指出了一条客观存在的人性!
这个世界,勾连极广,任何人九族之中,都有无数的交集,谁也不知道家族之中是不是会突然冒出一个叛国贼来,一旦冒出来,其余人怎么办?
他们没有任何退路,只能冒险一博!
这条国策,本意是杜绝叛国,但是,在某些特定情况下,反而会扩大叛国的面,因一人而捆绑一族,小事件转眼间变成举族同叛的大事件。
这就是国策的悖论!
这就是执罚过度产生的恶果!
秋墨池道:“三百年前,白云城主,就因为其子叛国,最终举族同叛,西南战火一烧七年;两百年前,洛阳之伤亦是此例;二十年前,南方赤木之变;八年前,贺兰李氏之变……全都是因为家族中一人叛国,其余人退无可退,进而铤而走险的案例!”
章浩然道:“如果林兄这套法论早日出世,罪不及无辜,那么,这些案例兴许会有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打开方式,家族之中深明大义的人联合起来,将此人抓起,叛国案岂不就平息了吗?”
霍启目光闪动:“林兄,小弟觉得你需要论一场道!就在文渊阁论法!你此法一论,完全吻合儒家仁义,兴许此论一出,你在圣殿的日子就会好过很多。”
这话一出,众兄弟全都安静了……
每个人眼中都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