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更轻轻揭开茶壶盖,让人吃惊的事情发生了。
这茶壶里面,没有茶叶!
就只是一壶清水,清水用此壶一煮,茶香自成,是因为这茶壶是八百年前的,里面的茶垢日积月累……
林苏有点牙酸的感觉,但他强迫自己忍住。
他很想告诉面前的老头,有些东西,的确是越老越好,但真不包括茶,茶,我还是喜欢喝新鲜的,隔夜茶我都不喝,更别说隔了八百年的茶了。
陈更手一抬,将壶中的开水倒进了林苏面前的茶杯。
浓郁的香味弥漫整间书房。
林苏还得欠欠屁股以示感谢……
“林宗师,老夫是修史的,修史之人,对史料格外有感,但你可知道,修史之人,其实也是痛苦之人。”
林苏心头微微一动:“痛在何处?”
陈更道:“八年前,老夫就开始闭关悟界,八年时间,老夫出关也才七回,七次出关,见的人不过十数人而已,说来惭愧,即便是当今陛下,老夫只是八年前偶然见过数面,那个时候,陛下还只是宁王。世事变迁,史海勾陈,风花雪月随黑发而去,无尽伤感伴白发而生,岂不痛哉?”
林苏心头大跳。
这话传递的是什么意思?
他陈更,不是陛下这边的人,他跟陛下完全没有交集!
甚至可以说,他痛恨当今朝堂!
但是,面对如此级数的大学士,林苏不便于轻易试探。
陈更目光抬起:“此番出关,惊闻大苍出了个文道顶尖天才,老夫甚慰之,是故专程派人请之,直到今日,才真正如愿,老怀大畅也。”
“大学士这般抬爱,学生岂敢当?以茶代酒,敬大学士一杯!”林苏托起茶杯,还是喝了一口。
八百年的老茶,他是真不太敢细品,但茶入喉头,一股完全不同的香,还是在他舌头久久徘回,貌似这八百年的茶,还真的不是想象中那个样……
“世人言,林宗师诗词绝世,但老夫最感兴趣的还是林宗师之博学。”陈更轻轻一笑。
“大学士客气了!”
陈更道:“史料于今,是教训也是启示,今日之事,到来年亦是史料,有一件新发生之事情,想向林宗师求之。”
“大学士请讲。”
陈更道:“元嘉八年七月,大苍贺兰城失,三万精兵魂断边关,乃龙城统帅周泽勾结大隅所致,时任兵部尚书丁继业因此而下天牢,查无实据于本年冬月十九无罪释放,官复原职!老夫不知道这番表述印于《大苍大事记》,后人会如何评说。”
今天是冬月十八,明天才是冬月十九,他说丁继业冬月十九获释,说的是明天。
“大学士不必担心。”林苏轻轻一笑:“大苍的太史令精明强干,妙笔生花,岂能犯如此低级错误?在他笔下记载的历史,不可能这般表述。”
陈更脸色有了几分阴沉:“会如何表述呢?”
“在他的笔下,陛下当机立断,杀奸臣,逐敌寇,复四镇,而且明见万里,赦含冤入狱的贤臣丁继业……后世的百姓感动得眼泪哗哗下,人人敬仰这个风清气正的大时代,悔不生于此代人。”
“史,能粉饰么?”
“史官也是人!”
问得短,答得也短,两句话,加起来十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