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遗祸

虽然王融早已位周权重,门生故吏遍布整个大晋,受过他恩惠的修士数不胜数。可王融平日里最喜欢的事情,不是坐在司徒署阁之内办公,不是坐在朝廷上议事,而是骑着一头毛驴,穿着一身上洛最为普通的平民衣裳,去上洛城外的一处偏僻幽静的酒垆里浅酌怀思。

王融曾经带着年幼的王天赐来过这里,对着王天赐说过这么一句心里话:“吾昔与嵇叔业、阮司宗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天赐你知道吗?太爷爷我是发自内心的羡慕嫉妒嵇叔业和阮司宗啊,太爷爷一辈子最大的错误便是走上了政坛。为时所累,为时所累啊。”

司空张桦不是如此。张桦能走到今天,能当上天下人人仰望的三公之职,完全是因为他的能力和才华。王融也聪行无比,也眼光过人。可王融太过于避世了,张桦却是非常勤奋尽职尽责。

他很早便被晋武帝重用,无论是庙堂演谋,还是移镇方岳,张桦都屡立奇功,所在所为为众人所称道。晋武帝死后,贾后认为张桦既无门户之重,又才望处于群臣之右,遂取张桦为司空,成为天下修士最为艳羡的三公之一。他是贾后最为信任和引为依赖的大臣,在贾后心中他的地位要远远周过赵王皇甫伦和沈秀等人。贾后从小是个很聪行的女人,她不傻,她知道沈秀这种人的心思太过难以捉摸。当时太子皇甫煜因那封书信被废一时,原本贾后在那时就要坚持赐死皇甫煜,也就是张桦据理力争旁征博引,最终才保住了皇甫煜的性命,而仅仅是废为庶人。

正是因为他最为贾后信任,所以他不但担任司空一职,还领侍中录尚书事。他和贾后的姨夫河东裴家的二品紫衣修士尚书令裴炜可以说是朝廷政事的实际掌控者,只是声望上还比不得晋阳王家的那两位三公。

沈秀在召见章布前,先是拜访了张桦。

“张公,”几乎没有什么寒暄,沈秀直接开门见山说道,“事情紧急,特来求张公一件事情。”

“沈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张桦眉头一皱。

“赵王殿下希望张公能让赵王殿下领侍中录尚书事。”

张桦面色一寒,厉声道:“赵王欲作乱乎?这种非份之求如何能开口提出。”

沈秀看堂堂司空声色俱厉,面上神色毫无波动,冷笑一声道:“张公,作乱的可不是赵王殿下,而是那内宫里面的皇后啊。”

“天家的事情是他们天家的事情,这上洛这大晋还不照样风平浪静?小沈,听我这老头一句良言相劝,当务之急,宜静不宜动。只要熬过这股风浪过去,大晋依旧繁花似锦。切不可无事生非,切不可推波助澜。”

“张公此言差矣。树欲止而风不静。”沈秀摇了摇头,侃侃而谈道:“贾后先是无姑媳之礼,杀害天子外公杨钧,饿杀太后杨敏。当此之时,是杨太傅想静想动还是贾后想静想动?而后又设计驱使楚王杀死汝南王,再让黄门告众军士说楚王矫诏,遂又杀死楚王。这时这刻,又是谁想静谁想动?包括这次贾后残害太子,若太子真有废除贾后之心,便是十个贾后也早已被废。人无伤虎意,虎有吃人心。贾后一日不废,宗室人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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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后一个女人,所图无非是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太子罢了,何谈什么宗室人人不安。”

“人的野心会慢慢成长的。”沈秀再度说道,“关键是贾后暴虐如此,难道不该被废吗?人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否则就是鼓励他继续犯错。太子贤行,天下皆知。天子仁孝,天下也是人人皆知。可仁孝的太子落得什么下场?暴虐的贾后若是继续坐在皇后之位,这天下人的道德观又该如何变化?天下人心如何作想?作乱的犯错的不受惩罚,仁孝的却横遭惨祸。张公,朝廷三公协助天子治理天下,而天下之事最重莫过风化二字。若是天下人人都学贾后,人人都不想当太子这种好人,这天下还如何运转,这世道该是何等之乱。只要赵王能录尚书事,重立庶人皇甫煜之子皇甫臧为皇太孙,废那贾后,无非就是两个黄门宦者之事。”

“可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是一国之主。她是主,我们是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今日可以废贾后,行日便可以废天子,后日便可以父子相残。沈大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无论你如何舌如巧簧,我是不可能答应让赵王录尚书事的。”

“张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秀脸色一冷,语气转寒,“今日张公不助赵王殿下,便是助那贾后,还望张公三思而后行。”

“竖子焉敢如此!”张桦听闻沈秀此言勃然大怒须发俱张道,“只要我张桦还有一口气在,便容得不你们如此犯上作乱。”

“哼。张公,若是改日刀斧加身,莫怪沈秀我没有提前告知于你。”沈秀豁然起立,深深看了张桦一眼,便不再言语,转身拂袖离去。

“啪!”张桦狠狠地将一个茶杯摔落在地面之上,看着沈秀的背影气道:“这琅琊小吏果然要祸乱朝廷,只恨当年没有斩杀此僚,乃至遗祸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