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知道他要同她说这些,她是决不会来见他的。
“我真的要走了。”
宇文玦的手抓得很紧,完全不给她离开的机会。
见她不看自己,他索性扳过她的肩,逼视她。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我也知道,倘若今天让你这么走了,就算日后我攻下晋邺,也再见不到你,对吗?”
梁婠心下一沉,没有否认。
宇文玦眯起眼。
果然。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彻底离开他。
就连他们的孩子,她也不顾了。
可笑的是,他竟还抱着等她回来念头。
宇文玦闭了闭眼,摇头笑了下,既是这般,还等什么。
索性都言明吧。
“当日,之所以对你有所隐瞒,并非是我存心要——”
忽然一顿,又变了话锋。
“不,我是故意的,我故意隐瞒你,可是,就算再重来一次,我还会选择隐瞒你,只不过这次,我不会再犹豫不决,定要牢牢瞒你一辈子,永远不会给你机会让你知道……比起让你离开,我宁可你恨我、怨我!”
梁婠心凉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他。
“你不必这么看我。”
宇文玦神色决绝,像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剖开给她看。
“我知道你当日悄悄离开洛安,并非是因为介意我在洛安惩治流言的强硬手段,也不是毫不留情地一步步夺下涂阳、涟州,更不是怪我存了吞并天下的野心……你真正介意的只一件——”
“别说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梁婠如坠冰窖,眼底流露出惧色。
宇文玦不忍逼她,只好道:“你可以平平静静地同我说国事、说天下,说旁人的死活,甚至是其他人的私事、家事,却独独不愿说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为何?”
梁婠咬紧牙关咽下眼泪,勉强撑着看他一眼。
“过往种种皆已逝,我早已忘怀,周君也请放手吧。”
放手?
“不可能的。”
宇文玦态度坚决。
梁婠忽然有些崩溃,“是你说的不会逼我,也是你亲口答应让我走,可你看看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是。
宇文玦没有否认。
他是说过那些话。
可那时的她,刚刚小产,躺在床上虚弱得像一缕残魂。
她要怎样,他不会答应?
何况他那么说,完全是不得已,倘若不给她一个喘息、恢复的时间,强行让她留下,她会怎样,他心里很清楚。
他想过,最多他就一直等着她。
直到她愿意给他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当然,他也没奢望能回到从前那样,就算守着她想要的距离也好。
但至少还有一个机会。
日复一日的,他多点耐心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到底是他想错了。
哪里还有什么机会?
无论她是走是留。
心里根本就是想着要彻底与他断了。
宇文玦微微地牵动嘴角,悲戚漫过心头。
梁婠窥见他泛起水光的眼角,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
她冷着声:“周君到底要如何?”
宇文玦笑了:“我想要如何,你真的不知道?”
这么一句简单的话,不知触动了哪里,让她的泪意来得莫名其妙。
梁婠忍了忍,强行吞咽回去。
是,她知道。
可那又如何?
他们回不去的。
她心里的那个陆修早就已经死了。
死在齐国的三军前。
死在她的怀里。
后来的他们,全是错的。
就像那个小产的孩子,注定无法来到这个世上。
所以,她要终结这段本不该开始的感情。
离开洛安时,她就做了决定。
宇文玦叹了口气:“我不怕你让我等,我就怕你连等的机会都不给我。”
梁婠垂下眼。
不是她不给他们机会,是上天没给她机会。
宇文玦继续道:“你真的只是因为怨恨我才要如此?”
梁婠眼眶闪着泪光,笑了一下:“难道不应该吗?”
屋子里尤为安静,清晰的笑声是最锋利的尖刀,直戳胸口。
宇文玦喉头哽住。
午夜梦回时,他总会想起一只手。
一只从角落里伸向他的手。
纤细苍白。
是那么绝望无助,却又那么顽强倔强。
他涩然开口:“你是该怨恨我、讨厌我,因为我就是那个见死不救、冷眼旁观的陆太师。”
梁婠偏过头,闭了闭眼,浓浓的屈辱与羞耻涌上来,让她无地自容。
宇文玦喉头发紧,顿一下,才道:“我知道你从前愿意将身心交付于我,不过是觉得我未经前尘、不知过往,与你上辈子认识的不是一个人。”
他红红的眼睛深深望着她:“可你说,我们真的不是一个人吗?”
梁婠全身犹如冰封雪覆,只有灼烫的眼泪,从眼眶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你能接受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我,却不能接受知悉过往的我……难道你真的以为只要离开,就能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吗?”
他通红的眼雾气蒙蒙,嗓音哑滞破碎。
“为何明明他同我一样,你却宁可信他,也不肯信我,为什么?”
梁婠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就这么被他无情地扒下一层层伪装,将最深处的难堪一缕不挂暴露在两人面前。
是。
他没说错。
她找尽一切理由,看起来是那样冠冕堂皇,实际却故意遗漏最重要的一点。
这么迫不及待地逃离他,岂止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更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
若搁在以前,她尚可以心安理得地说,陆修是陆修,陆太师是陆太师,他们不是一个人。
可晋邺酒肆再见之后呢?
她要如何坦然接受自己将身心交付给一个本该怨怪的人,尤其还是个曾亲眼目睹过她的那些不堪过往后?
她根本不敢回想。
每一次,她拥抱、亲吻的身体里,还藏着那个叫她心存芥蒂的陆太师。
她要如何假装若无其事?
她完全不敢想,在那样幸福和快乐的时候,与她亲密无间的身体里,那颗跳动的心,可曾有一刻生出过异样的想法?
是不屑、轻视、鄙夷……还是旁的什么?
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都会叫她呼吸不上来。
在他隐瞒、遮掩的背后,他又是否会像看傻子似地看她?
他会不会本就带了一些嘲笑、玩弄之心?
单是想一想,都觉得心像是被谁在无情地撕扯着,鲜血淋漓地疼。
小主,
她又如何能什么都不想?
当纯粹的感情变得不再纯粹,再继续下去,会怎样?
她曾经信誓旦旦,自称决不会再对任何男子动心,更不会因男子累及自身。
可她不但没有做到,还不惜以命相护,甚至愿意生死同赴。
换作一个不相干的人也罢。
可偏偏是他。
带着过往一切记忆的他。
她是恨他,可她更恨自己。
明知真相,她却自欺欺人地将一个完整的人,在心中拆分成两个,然后惦念着一个,怨恨着另一个。
如此。
她何止是背弃了当初的自己?
事到如今,她只想带着最后一点自尊远离,给曾经付出过的真心一点体面。
可他却一再逼迫她。
非要挑破,与她说透。
也许她就是个怯懦的人。
梁婠抹干眼泪,深吸一口气,才抬头:“是,你说的都没错,过往发生的事,我无力改变。起初,我也确实是在意那些……可如今,我真的只想远离你,否则只要看到你,就会不断的让我想起那些过往,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信不信,只有想与不想。”
如此直白的话,听在耳里,全然不是滋味儿。
宇文玦面上失了色,只觉得心冷。
“只想远离我?”
梁婠有些疲惫往下咽了咽眼泪,没有回答,只道:“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你做你的皇帝,我当我的太后,若是有朝一日你能统一天下,还万民一个太平,也不枉重活一世。”
现在,她是可以同过去和解。
却没法再坦然地继续爱他、同他在一起。
“好?”
眼泪干了后,脸上紧绷绷的,梁婠勉强笑了下。
“是啊,这些日子我想得很清楚,你很清楚我曾经过的是什么日子……余生,我只想要自在安宁,希望你能成全。”
目光相对的一瞬,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
或许有些事,自他醒来的那刻起就已注定。
他忽地一笑,颓然松开手,后退一步,双眼又湿又红:“……我想你定是宁可我从未醒过来吧?”